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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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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刀

鳳洵的視線微垂,他只能看見眼前一片霧蒙蒙的黑紗,但他記得她毛茸茸的發頂,她的頭發很久沒有梳理過了,更像是一只剛被抓回的野獸。

壓低的聲線仿佛在傾訴秘密:“當然,我知道你不是人。”

在看到她第一眼的時候,他就知道她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謝翾罕見地楞了一下,她看著他身上閃爍的黑色肩甲,又低低發出了嘲諷的聲音。

她瀕臨死亡的躁動終於被安撫下來,這讓她的攻擊欲望減少許多,在確認鳳洵不會對她動手之後,她變得安靜起來。

“不會說話,不識字,生死簿上沒有名字。”替她穿好衣服之後,鳳洵將蒙眼的黑紗取下,彎了身子看她,與她視線平齊。

他的語氣似有苦惱:“我該如何處理你?”

謝翾黑得發亮的眼瞳註視著他,許久才緩慢眨了眨眼,她有想做的事情,被關在囚籠裏的恨意如蛛網彌漫所有思緒。

殺了她,摧毀那個叫系統的東西,把所有的幫兇,皇脈皇族皇城……她要它們徹底在世上消失。

骨節分明的大掌落下,蓋在謝翾眼前,將她的視線遮擋,她眼裏的惡毒恨意不加掩飾,如淬毒的刀鋒,灼得人雙目刺痛。鳳洵雖不常與人交流,卻極通世故,他僅僅通過一個眼神便看出謝翾想要做什麽。

“死了,只能通過輪回再臨人間,你不可入輪回。”鳳洵向謝翾解釋,“你很危險,我不能放了你,所以留在我身邊可好?”

當初,他渡化那古戰場上的銅甲將軍時也是這麽收服他的,悲怨的靈魂受了本不該受的苦,他應該為他們補償回來——他知道無法渡化這世間所有靈魂,但對於眼前的魂體來說,這意義重大。

他有著理想主義的仁慈,雖有強大的修為與尊崇的地位,卻仿佛初入世間的稚童。

“等冥界事了,我會回神界,到時候你應當修煉至神魂境,你與我一道,也能封得神位。”民間許多神話傳說描寫天上神仙收服什麽邪惡妖王到座下侍奉並非空穴來風,確實有許多神界仙人會如此做。

三言兩語,踏破天障,平步青雲,這源於這位善良的小神仙對這萍水相逢小小惡鬼的恩賜。

謝翾看著他認真堅定的眼睛,最終一低頭,又咬上了他的手指。

什麽東西啊?把她關在這裏還不夠,還想著把她關到神界去,那是什麽地方,是更大的囚籠嗎?

鳳洵還是沒惱,他面上那可怖鬼首面具下還是閃爍著神性、悲憫的光,像是凡人虔誠供奉的神佛眼眸。

——

“你叫謝翾。”酆都一處普通小院裏,鳳洵提筆在謝翾面前的紙張上寫下她的名字。

謝翾現在能說一些簡單的音節了,本來好心的秦廣王擔心鳳洵累,給謝翾找了一位死了沒多久的教書先生,讓她替鳳洵教謝翾識字,但那教書先生剛見謝翾沒兩眼,就被她那非人的眼神嚇得連滾帶爬跑了出來。有了這事,鳳洵便親自教謝翾識字。

“謝翾。”謝翾在鳳洵面前倒也乖順,因為她發現自己不論怎麽反抗攻擊都傷不了他分毫,她的行動甚至無法引起他情緒的變化,他微微翹著的唇角永遠含著一抹耐心的淺淡笑意。

他是切不斷的水,是越不過的海,是撥不開的霧,謝翾對他無可奈何。

她抓著筆,在紙上歪歪扭扭劃拉了幾筆,拼湊出一個最簡單的偏旁。

鳳洵指尖一點,一道無形氣流纏住謝翾的手指,緩緩引導著她寫下正確的筆畫。

謝翾不喜歡這樣的控制,咬著牙,拽著墨筆往前劃拉了一大道不和諧的痕跡。

“難。”她掙脫氣流,將墨筆甩開,說出的話也是簡短的單字。

“這是你自己的名字。”鳳洵耐心解釋,“人間學生給夫子交作業的時候,每一張都要寫自己的名字。”

謝翾根本沒聽他的解釋,猛地扭過頭,漠然的眼眸與鳳洵無奈的眼神撞上:“你叫什麽?”

她認識到現在鳳洵的角色應該就是那個夫……夫什麽?

她根本沒認真聽他說的話。

“你叫什麽?夫……”她又重覆了一遍,開始搜索自己為數不多的詞庫,最後她想起不久之前來教自己的那位女子,她被她嚇得直接跑了,嘴裏還說著什麽夫君救我。

相似的角色,說出的詞語應當也是一個意思。

“夫君。”謝翾斬釘截鐵說道。

鳳洵:“!!!”我可沒教你這玩意。

他側過頭去,咳了好幾聲,他這幾日留在酆都,都穿著玄色的簡單衣裳,側坐於廊下,也有了些翩翩君子的風雅,此時那鬼首面具下倒是紅了起來。

“不想說?”謝翾眸光一凜,她想,她就知道這些鬼祟的小人連自己的名字都要藏著掖著。

她根本沒在意鳳洵的反應,只是自顧自扭過頭去,繼續把玩那支被自己丟了的墨筆,與自己的名字戰鬥去了。

待鳳洵緩過神來的時候,他便看到謝翾抓著筆在紙上亂畫,她很瘦,此時便有了些可憐巴巴的意味。

不與她說話的時候,她的世界仿佛只有她自己一個人。

鳳洵傾身,因為自己方才的羞赧而忽略她感到有些內疚,或許是他有些慌,也或許是他察覺方才謝翾對法術氣流的抗拒,這一回,他握住了謝翾抓著墨筆的手。

“鳳洵。”他和緩低沈的聲音響在耳側,握著她的手卻堅定有力。

筆鋒勾勒出遒勁的筆畫,每一處彎折都沈郁凝實,唯獨在寫到那“鳳”字的末端時候,筆端上移,帶出瀟灑俊逸之姿,如鳳翔九天,睥睨無雙。

謝翾的手很冷,他的手帶著灼灼暖意,這讓她感覺極不適應,但他籠著她,她無法掙脫。

她只能看著自己的手被他牽引著寫出了這般坦蕩優美的字,

沈思片刻,她的腦海裏只總結出了這麽一個信息——

“你的名字簡單。”謝翾開始恨自己玉佩上的那個名字為何那麽覆雜。

“我要先學你的名字。”謝翾宣布,她還不忘帶上鳳洵此時這個角色的代稱,以此來賣弄她剛學會的詞語,“夫君。”

鳳洵斷定她方才沒有認真聽自己說話,他壓下因這直白調戲而變得有些快的心跳,糾正她:“是夫子。”

謝翾:“哦,夫子。”

她沒再糾結自己的錯誤,只是去練習新學會的名字了,她並不抗拒學習,因為她知道這會讓她變得更強大。

鳳洵陪著她,從午後直到日落,當金紅色的夕陽落在紙面上的時候,她終於學會了他的名字。

“鳳洵。”謝翾重覆著他名字的發音,問,“為什麽要救我?”

在了解這個世界、了解酆都之後,她開始知曉為什麽最開始那銅甲大怪物要將自己丟了,同時她也知道了這位戴著鬼首面具的酆都鬼王是神界來的小神仙。

所以,他為什麽不遵守酆都的規則,要把她救起?

“看到便救了。”鳳洵將桌上寫滿了密密麻麻“鳳洵”二字的紙張收起,“我知世間還有很多生命等著我去救,但我只能救我眼前所見到的。”

“虛——”謝翾想表達“虛偽”,但找不到這個詞的發音,於是道,“虛弱。”

可能也只有鳳洵能從她這前言不搭後語的簡單詞語中領會到她的意思了。

“虛偽。”他的話語含著笑意。

謝翾的長睫顫了顫,她沖著他說:“虛偽。”

鳳洵想起自己還未化形時遇見的同族鸚鵡,他微笑著對謝翾點頭,似乎認同了她的說法。

他這般好脾氣,謝翾今日的招數使遍了也沒讓他生氣,她氣鼓鼓地提起裙子往門裏走去。

此時夕陽已落盡,她靈光一閃想要回身看看他是不是偷偷在背後因為她說的話生氣。

於是她在門前的黑暗處扭了頭,在廊下已入夜的昏暗光影下,鳳洵孤單坐著,猙獰鬼面下他的目光悠遠縹緲,含著笑意的唇角淡淡抿下。

虛偽。虛偽!虛偽——

夜晚,是人間的白日,思念亡者的親朋又開始燒紙錢了,大雪又落。

——

“你說說你,真的是不知道哪輩子修來的福分——不對,你沒有上輩子,唉你的運氣真是好啊,一個無名無姓的惡鬼也能得到尊主青睞。”秦廣王仔細打量著謝翾,企圖從這女鬼的身上找到一點不平凡之處。

但她的臉美麗得很普通,眼中閃爍的冰冷光芒也如其他怨魂一般惡毒冰冷,她看起來就是冥界書籍裏記載的——教科書般的惡鬼。

謝翾的長睫掀起,她淡淡瞧了一眼秦廣王,言簡意賅說出雙方交流的目的:“秦廣王,鳳洵讓你給我找鬼魂修煉的功法。”

“哎喲哎喲,你敢直呼尊主的名字,你知道他是誰嗎?”秦廣王感覺自己聽了鳳洵的名字對他來說都是冒犯。

謝翾不回答沒有意義的問題,她自顧自在眼前的功法典籍上翻閱,她冷得像塊石頭。

秦廣王想讓她知道一些天高地厚:“上界那掌管世間萬物的神王大人就是他的父親。”

“哦。”謝翾漫不經心應了聲。

“你知道那是怎樣偉大終極的存在嗎?”秦廣王又道。

“不。”謝翾再應。

“你你你你——也就是你這樣沒見識的小鬼了。”秦廣王氣得吹胡子瞪眼。

就在他生氣的時候,一壇好酒已擺在他面前,馥郁酒香傳來,秦廣王猛地吸了吸鼻子。

謝翾的賄賂直白幹脆,沒有任何迂回,她在鳳洵身邊學習了一段時日,自己也能閱讀書籍了,所以也第一時間學會了討好人的手段。

“秦廣王——”謝翾以為這就是這老頭子的名字,“我想問問你,你知道‘系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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